凌须斌散文作品选----

老 屋

老屋老了，真的太老了。

当我从一排排，一座座别致、漂亮的两层小楼中间，辗转来到它的跟前时，真实的情景不禁使我黯然忧伤。

破旧的瓦块、灰暗的砖头、斑驳的墙皮……饱经岁月雨雪风霜的沧桑，历史在它身上刻下了苍老、陈旧的印记后，它就像一位步履蹒跚、老态龙钟的老人，跻身在一群血气方刚、青春焕发的年轻人里面，显得是那样的矮小。

又一次见到老屋，我肃然起敬。其实这种崇敬、怀恋，一直伴我走了十多年，老屋早已扎根在我的心灵深处。

在江南农村大兴土木之风盛行的今天，老屋能够保存下来，我又暗自庆幸。不管怎么说，每一次见到老屋都有新感觉。这次是我和新婚的妻子一起回故乡的，妻子从没有来过这里，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，见我伫立凝视，她只是平静地四下打量。

故乡之于人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，它是一座山、一条河、一口井、一株树、一栋屋，抑或是亲亲的乡音、浓浓的乡情、纯纯的乡俗……没有这些，也就没有故乡。抽象的概念，有多少早被忘在脑后，可有谁忘记了故乡？老屋就成为我乡恋情结中敏感的丝弦，稍一触动，就会奏出思念的音响。

老屋依旧。建于民国年间的这座三间两厢带天井的两层小楼，当时的气派是显赫一时的，至于如何显赫，现在无从想象。三十年前，我在这座房中呱呱落地，给大家带来欣喜，欢乐时的场面，也难以想象了，但这并不妨碍我思念和景仰它的一往深情。

毕竟因为我出生后的十多年里，这座老屋是与我水乳交融在一起的，老屋于我是生命的演绎。在老屋温馨的环境里，在外公、外婆无以复加的爱护和关怀下，我走过了童年、少年。

老屋正由于和外公、外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，它才演变为人格化的建筑物，时时与我对话，外公、外婆的音容笑貌就复活在它里面，我的思念也多了一处坚实的载体，老屋由此也成了我滋生感情的温床。

而今，物是人非，老屋依然。抚摸着老屋的墙，犹如抚摸着当年的岁月，我用心在碰撞着永远属于历史的回忆，把超越时空的思念寄托在上面。我以朝圣的心情走来，想必外公外婆在冥冥之中，一定会感受到我的赤子之情。面对老屋，我虔诚地顶礼膜拜。

老屋是对我童年、少年最丰厚的馈赠。童年的淘气、玩皮，少年的活泼、浪漫，一切都记录在老屋里面了。简直不敢想象，没有了老屋，那些诗意的生活将到何处去寻找？老屋蕴藏了我最初的欢乐，也蕴藏了我最初的希望。

我得知，自从舅舅乔迁城市后，老屋现已租赁给别人，对我而言，居住的是谁，无关紧要，我要回归的是实实在在的老屋。

老屋的大门已关闭不走人了，现在东边的一个小门用来通行，那个小门我童年、少年时没有，也从未走过。

我从小门一走进老屋，内心蓦然一惊，老屋面貌皆非，这哪里是我过去曾经历的样子呢？屋里摆放了几口大缸，堆放了许多麻袋，屋角结着蛛网，好像是在做生豆芽的生意，地上湿漉漉的。

稍一定神，心想，老屋已几易主人，又怎能保持我过去生活时的样子呢？它毕竟老了。它又不是某某名人的故居。好了，我走进了老屋，也就走回了从前，这就心满意足了。真真切切的老屋，真真切切的感觉。不知下回再来，老屋还存在否？

回忆是人生不可或缺的情感生活，没有回忆，也就失却了许多人生之乐，人生自然也苍白如纸。老屋是我回忆的宝库，一打开，欢乐、愉悦就会翩翩飞来。我很幸运，多少年了，老屋依旧在，伸手一触摸，那门，那墙，就传出一种特殊的感觉，这种感觉从历史走到现实，从现实走向未来，只有我心悟知。

回首四周，在众多钢筋混凝土构建的小楼风景中，相反老屋又被映衬得十分显眼，它一时就成了建筑的中心，它太独特了，它承载的历史，是其它周围建筑所无所比拟的，我为老屋这种外貌和地位而激动不已。

老屋老了，它终将最后老去。

为能经常见到老屋，我让妻子举起了照相机，妻子揿动了快门，老屋就被曝光在底片上了，其实“格登”一下，老屋早已定格在我的心底了。

选自甘肃文化出版社《西去路漫漫》